小鬼

章九

 

安逸尘见宁致远已如约而至，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上前将一行人请进了家中。

阿三阿四一前一后，担起嵌在躺椅下方的竹杠，把宁致远抬起，稳稳当当地抬进了大厅，找了个能落脚的空地放下了宁致远。

着地的宁大少爷朝阿三阿四使了个眼色，两人就退了出去在门外候着。

 

“喝茶吗？”

安逸尘客套地问他，但宁致远却不吃这一套，赶紧摇了摇头，少见的严肃认真，冲安逸尘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他坐到自己跟前。安逸尘无奈一笑，拿了把椅子挪到宁致远身侧，端正坐好，洗耳恭听。

 

“安逸尘，我有一个重大发现，并且我觉得此人嫌疑非常之大。”

“噢？”安逸尘倾身凑近些许，见宁致远一本正经，他也不禁收起了杂念，“是谁？”

宁致远正对着安逸尘，眼神沉静而犀利，他直勾勾地盯住安逸尘的双目，仿佛想透过这种毫无阻碍的对视直接望进对方心底，一探究竟。

 

“文世轩。”

宁致远冷静地道出了三个字。

 

安逸尘微微怔住，尔后坚决地摇头否定：“不可能。”

宁致远似是被他此举刺激了，不满地用手拍响了躺椅扶手，皱着眉头质问起来：“安逸尘，你连原因都没问，凭什么断言？”

安逸尘倒没因宁致远的反应改变态度，而是继续解释：“第一起失踪案就是发生在文府香坊，我已经调查过了，文世轩并没有作案时间。”

宁致远冷哼一声：“呵，他可是文府二少爷，有必要亲力亲为吗？”

安逸尘轻轻啧了下嘴，眼里已有少许不耐烦，他并不想和宁致远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冷淡地反驳道：“他没有动机。”

“你错了，安逸尘。”宁致远倏而得意一笑，朝他摇了摇手指，“我今天找你来，就是告诉你这文世轩为什么有可能是魔王，并且，他更有必行此事的动机。”

 

安逸尘往后靠在椅背上，从上至下俯视着宁致远，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异常强硬，并不像会被轻易说服。

尽管安逸尘朝他作了一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高傲模样，宁致远却坚信只要自己道出个中缘由，安逸尘一定会改变想法。

“文世轩天生有一种难闻的体味，所以每过两个时辰必须洗澡。他既然有这种苦恼，自然是很想改变身上信息素的气味，但又不得其法，便想出人体提取香精的馊主意。”

“但你有没有想过，文世轩是BETA，他抓那些OMEGA有什么用？提取她们的信息素，然后伪装成OMEGA？他是文府二少爷，又不是文府二小姐。”

 

“安逸尘！你！”

宁致远被他一席话给刺激到了，字字戳中痛处，不由气结，手指向安逸尘，几欲发火，又觉此时失态只会让人看笑话，最后仅翻了个白眼不再作声。

安逸尘察觉话说重了，一时软了态度，温柔歉疚地摸向宁致远放在扶手上的手背，但不出所料地被他一掌拍飞。

 

“致远，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

“安逸尘，你要是瞧不起我的身份就直说，”宁致远冷冷拿眼横他，“说白了，若不是我用香装成ALPHA，你也压根不会怀疑到宁府头上不对吗？”

“……”

安逸尘沉默了，一时竟找不到合适准确的说辞回应宁致远。

见眼前安逸尘一脸的欲言又止，宁致远竟觉得有些心寒。他调适了下情绪，义正辞严地说道：“总之，我家的香依据的是香士奇亲传的秘方，制作方法跟所谓的人体练香一点关系都没有。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

 

说罢宁致远唤了阿三阿四进屋，打算起驾回府。

安逸尘看他离去的背影，想多做挽留可左思右想都觉得今日时机不对。宁致远打心底认为文世轩是魔王，若自己再三维护，聪明如宁致远，必将怀疑文世轩与他的关系，到时候事态恐怕愈演愈烈……最怕的就是演变成文宁两府的直接矛盾。

 

到门口时，宁致远让阿三阿四暂时停脚，他侧过头半边脸朝向安逸尘，逆光勾勒出宁致远姣好的轮廓，连脸上微小的绒毛都恍若成了一粒粒发光的细尘，一身丝缎青衫，劲松翠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你只为文世轩辩护，认为OMEGA的香味对他无任何作用，又何曾想过对我爹来说，OMEGA也是一无是处。”

“致远……”

宁致远虽面无表情，语气也并无波澜，却叫安逸尘听了心疼不已，不禁为先前的口不择言懊悔无及。

正想开口讲些好话挽回局面，宁致远已毅然打断道，“安逸尘，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偏见，但宁府绝对不可能是魔王抢亲的罪魁祸首。你若有意污蔑，我必与你势不两立。阿三阿四，咱们回府。”

“是，少爷。”

 

眼看宁致远逐渐走远，安逸尘不由连连长吁短叹起来，他不住地揉摁自己的太阳穴，蹙紧的眉心全是愁绪。

 

 

 

回到宁府后，宁致远跟阿三阿四吩咐了近日如有警察局的跑腿过来送信一定要坚决拒收，然后就生闷气似的将自己锁在房里，晚饭也没心思吃。他本打算泡个热水浴，褪下裤子的时候又见到了右边小腿处的伤口，想起安逸尘叮嘱他每日换药，不知为何，心中更是郁结。别手蹩脚地给自己换好了药，宁致远凝视着脚上的纱布，盯了一会儿，不知怎地，眼里突然泛了酸，有一丝难过、一点委屈，悄悄爬上了心尖。

他觉得安逸尘是自己的克星一般。突然闯入自己的生活中，与之交心反被夺了清白，甚至差点被标记。按理说，就算不念及先前的兄弟情分，看在曾经的鱼水之欢，安逸尘也不该如此针锋相对。换言之，在宁致远的潜意识里，他以为安逸尘多少是喜欢自己的，遇事会向着他……但情况却和宁致远所想大相径庭。他既认为那安逸尘狼心狗肺，又因安逸尘的态度而感到失落。

思来想去，宁致远觉得乏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本以为安逸尘之后会差人往宁府送信叫他陪同查案，届时就可以冲他摆摆架子，让姓安的知道他宁致远不是好惹的。

然而安逸尘在这件事上倒表现得格外有自知之明且通情达理，近半个月，再没跟宁致远联络过。反叫脚伤好了的宁致远有点坐不住，时不时还会装作不经意地路过门口，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往府上送信。

安逸尘那边毫无反应，宁致远也不可能放下身段亲自跑到警察局寻人。

虽是再无瓜葛，可宁致远却憋坏了，他一门心思想给安逸尘来个下马威，才发现如若自己在那人心里没分量，他查案也好、办事也罢，根本不像他之前所说的需宁致远助一臂之力，甚至安逸尘连面都可以不和他见。

 

不甘心，无处发泄，甚至觉得委屈，宁致远趴在书房的桌上，嘟哝着小嘴。

明明和那安逸尘保持这样冷战的距离自己也落得轻松自在，可他老觉得不舒坦。兴许是因为安逸尘没如他所愿上门自讨没趣吧，宁致远暗想。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近日来着了什么道，总是坐立不安还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但总算是在家里呆住了没出去乱跑，脚伤也痊愈了，这样的安分让宁昊天都不禁想上柱高香，感谢祖上显灵。

 

这一日，宁昊天将宁致远唤到跟前，打算交给他一个任务，以试探这小儿是否有所长进。

宁致远老实地站在他爹面前，耷拉着脑袋，精神有些不振。

宁昊天无视了他的异样，放下手中的茶盅，抬眼道：“致远，明日我要你替爹去办趟差事。”

“噢。”宁致远兴趣缺缺地应了声，视线仍来回扫着踩在脚下的地板。

“日本香会明日就正式入驻魔王岭了，会长小雅太郎和其女小雅惠子让人给我们宁府捎来了开幕式的邀请函。我听说文家只派了文世轩拜访，如果我亲自登门，就显得宁家想巴结日本人似的，但不派人总是不礼貌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爹，您让福林备好贺礼，我替您去就是了。”宁致远打断了宁昊天的啰嗦，见他爹因为自己的允诺而眉飞色舞，宁致远一时兴起，打趣道，“对了，爹，您是说小雅太郎和他女儿都在是吗？他女儿可是日本妞呢，漂亮吗？”

 

“宁致远，你——！”

果不其然，宁昊天马上换了脸色，吹胡子瞪眼地想要怒斥不肖子，而宁致远早已得逞地跑远了。

朝他爹耍完了小性子，宁致远前日的一些郁结也消散了些。

世界这么大，佳人如斯多，他何苦为了个臭不要脸的安逸尘搞得闷闷不乐？明日就梳妆整齐地去会会小雅一族，指不定还能碰上几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呢。

 

 

 

第二天宁致远起了个清早，泡好香花浴，选了套米白色的西装，边沿是深棕皮革，上衣的胸前还别了一枚金贵的胸针，系上真丝圆纹的片状领带，搭以浅色小马甲和千鸟格纹的黑色西装裤，看上去年轻俊朗又不失贵气沉稳。

点阅好福林准备的贺礼，宁致远就带着宁府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来到了日本香会的居所。

新店开张自是热闹非凡，除了文宁两府为不失颜面准备了丰厚的彩礼，各处的小香坊也都跑来凑热闹。

宁致远到的时候文家正好打道回府，擦肩而过之时，大概是怕了之前小霸王的凶悍强势，文世轩一边毕恭毕敬地作揖，一边好声好气地示好，这才免了宁致远一顿打，顺顺利利地离开。

 

和小雅太郎随意聊了两句，宁致远暗示府中尚有事务改日再聚，便起身欲走。

然没走几步，经过走廊的时候，宁致远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一对璧人。男的一席黑色西装，风度翩翩谈笑风生；女的一身和服，典雅温婉吐气如兰。

两组人狭路相逢，和风的走廊又窄，只好停下互相打个照面。

 

宁致远一时间心绪复杂，甚至隐隐觉得有股不可遏制的怒火向上蹿了一下。但他很快收拾好多余的感情，不失风度地朝安逸尘和小雅惠子颔首示意，而他们也回了礼。

“好巧啊安逸尘，想不到能在这里碰见你。”宁致远皮笑肉不笑地客套道。

一旁的惠子打量着两人，挽起嘴角笑问道：“逸尘君，这位是……？”

安逸尘倒很淡定，绅士做派贯彻始终：“惠子，这位是宁府大少爷宁致远。宁少爷，这位是小雅会长之女，小雅惠子。”

惠子垂首，朝宁致远做了个屈膝礼，然后动作优雅地重新站好。

 

宁致远冲安逸尘冷笑了一声：“想不到逸尘老弟竟认识这样的美人，怎么之前也不介绍给兄弟我认识认识？”

“我之前在日本留学，惠子是我的同学也是交好的旧识。”

惠子娇羞地掩嘴笑了笑，眉眼都是喜色：“先前逸尘君在日本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惜不久之后他就回国了，想不到又能重逢，真是喜事一桩。”

 

宁致远挑了下眉毛，言语间充斥着暗讽：“安大夫倒是喜欢积善行德，光靠医人，恐怕就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吧？可惜宁某就没这个福分了。”他不再看安逸尘，目光冷淡地正视前方，倨而有礼地浅笑道，“好了，我也不便打扰二位的闲情雅致，先行告辞。”

 

安逸尘遥望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许多话如鲠在喉，他想以后如有机会再与宁致远一一言明……但，以宁致远高傲的个性，许是再无机会了罢。

其实也好，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彼此泥足深陷。

 

安逸尘轻喟一声，察觉到惠子的疑问的目光，即刻换上笑靥，继续侃侃而谈。

 

 

离开日本香会后，安逸尘一度认为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见到宁致远。

只因那日的唇舌之争，他深刻意识到了文宁两府的恩怨非朝夕能化解。且宁致远对自己并无半分情意，先前趁虚而入要了他一次，后又强要了他一次，安逸尘是喜欢宁致远的，这点分毫不假，假如宁致远非宁府大少，安逸尘甚至可以不惜一切，无所不用其极地将那人占为己有。然而无论是自己本来的身份，还是宁致远的身份，都是不允许他逾越雷池的高墙。

更何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闹下去也只会叫宁致远更加反感。

种种原因，安逸尘这段时日压抑了心底那些浓烈炽热的思念，再没去找过宁致远。以致今日一见，差点没控制好情绪在惠子面前失态。

 

安逸尘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月光朦胧间，他竟在他家的篱笆旁看见了一个决计不会出现的身影。

宁致远藏在月色下，轻倚翠竹篱笆，双手抱在胸前，毫无笑意的表情，微寒的眼神，让人一看就明白他心里该有多不畅快。

安逸尘先是露了诧异之色，意识到非思念过度导致的错觉，又立即如沐春风地走近他身畔，之前的顾虑和纠结在相见的一刹烟消云散，态度和蔼地柔声问道：“致远，这么晚了怎么没回府？”

宁致远冷眼瞧他，言辞冷峻：“我有话跟你说。”

 

语毕也不顾安逸尘的意愿，转身推门而入。

安逸尘望着宁致远在夜色中身形姣好的背影，笑意漾在眼底再也藏不住，正了正襟前的领带，含笑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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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配图花了点时间耽误更新了sorryQAQ。。

你们放心，全世界都是助攻，下章就是检验惠子姐姐助攻神效的时刻了Q3Q